lilee

触碰则死 40(完结)




40.

 

方孟韦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方步亭,书房里姑爹也在,见了他便说:“还发烧吗?头晕不晕?”


方孟韦任他们检查:“好多了,就烧了一天一夜。”


“你大哥呢?”谢培东望了望:“我叫他去接你,怎么?他没去?”


“接了,把我送到门口就走了。”方孟韦走到父亲身后,为他捏肩膀。


方步亭不说话,谢培东也叹了一口气。


“哥不是个糊涂人,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。”方孟韦劝道。


方步亭也没有别的法子,拍拍方孟韦的手说:“孟韦,你坐,我有话要和你说。”


方孟韦心想必然逃不脱杜见锋的事情,只好坐到方步亭对面去。


“爹,您说吧。”


方步亭没有急着说话,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小儿子,眉目清俊,身姿挺拔,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。


方孟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伸手去给方步亭倒茶。


“那位杜先生来北平了,你们见面了?”方步亭看着小儿子熟练的动作,语气平和地问。


方孟韦恩了一声,把茶杯放在方步亭面前。


“五年前,我拦过你一回,让你好好想想,过了五年,你又去见他,你是想明白了?”


方孟韦垂着睫毛,手放在膝盖上:“爹,我一直都想得很明白,从来都没变过,我想知道您的想法变了吗?在这五年的时间里。”


方步亭缓缓地摇了摇头:“没有,我的想法不会变,可是你已经长大了,未必会遵从父辈的想法去做事,对不对?”


“爹......”


“孟韦,我们是亲父子,所以同样固执,包括你大哥。”


方孟韦起身,走到方步亭手边蹲下,扶着父亲的膝盖:“爹,你们都是我的家,您,大哥,姑爹,木兰,还有杜见锋,哪一个都不想失去。”


“你还年轻,孟韦,想得太简单,要的太多......”


“爹,我要的多吗?”


“你想要家人平安喜乐,你想要爱人相守白头,在这样一个时代里,是太多了。”方步亭望向窗外,遥远苍蓝的天空:“或许以后,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,平常到被人们忽略,平常到不再被珍惜,可是孩子,那恐怕不是现在。”


方孟韦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,沧桑坚毅的面容背后,是丧妻丧女之痛,是骨肉分离之苦,是污糟乱世之怒,却也是于国于家的坚守。


“我都明白,此时有太多的人骨肉离散、爱人分离,可是我们面对的这些悲伤正是为了有那么一天,更多更多的人骨肉相聚爱人相守,我们被时代的车轮追赶倾轧,可是这不是我们放弃追求幸福的理由,爹,我坚信世间总有圆满,也请您相信我,让我去试一试。”


这是年轻而无畏的勇士。


于时光,于世事。


方步亭总是担心人生的乌云出现在儿子的头顶,他总要提前为他的孩子们艰难的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,对于那些不谙世事的认为他遮挡了阳光的抱怨,不置一词。


这是固执的父亲,也是父亲的固执。


“有人要送崔中石的家人去香港,是谁你不必问,我想把你也送出去,去香港读书,照顾你崔婶还有两个孩子,我有个老同学在港大,我已经给他写了信,给你做了安排,你大哥应该也是这个意思,可能为你托了人。”方步亭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:“我知道那位杜师长马上就要开拔了,去石家庄,内战不会再打多久了,一年到两年已是至多,等到那时,杜师长再去找你或者你读完书去找他,我也就眼不见为净了。”


方孟韦:“爹......”


“你出去吧,我有点累了。”


谢培东看方孟韦从书房里走了出去,收了账本说:“内兄,要不我给你拔火罐吧,去去火。”


方步亭摆摆手。


谢培东走近了看他的脸色:“还是回房睡一会儿吧,这几天你吃不好睡不好的,孟韦这事一定下来,你也算是去了块心病,孟韦这孩子固执,到最后还是你让步了。”


方步亭慢慢地站起来,往外走:“培东,你见过父母与孩子的‘战争’里,父母会取得胜利的吗?他们要么妥协,要么失去子女,即便最后是子女让步了,为人父母的又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。怎么看,都是输家。”


“你也不用抱怨,方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,当年步琼要嫁给我这个穷学生,家里除了你不反对,岳父岳母都是不同意的,后来轮到步瑶,她与自己学校的教授恋爱,这事族里都是反对的,要不是冒出来个杜先生,变相成全了她,搞不好还是要私奔的,还有木兰,现在天天跟学校里的一位进步教授混在一起,那人身份复杂,我劝了骂了,全然无用,我们又能拿什么来说孟韦呢,家里的孩子都是对感情执着,对世情无畏,怨不得旁人。”谢培东叹道。


方步亭听了,也只是无奈。


方孟韦被方孟敖接走没多久,杜见锋就知道了石家庄的战事。


几个旅长对于这样的安排都不满意,一来刚刚折腾过来还有几天,这么频繁的变动不是件好事,另外,石家庄的局势那么差,现在叫他们去,差不多就是送死。


杜见锋抽着烟斗,看他们几个骂天骂地的抱怨,最后磕了磕:“在这放没用的屁,你们还能不去?违抗军令直接就毙了,倒是真他娘的不用上战场了。”


“师座,我们可不是怕死,但是国防部也太他妈的欺负人了。”


“那你说,派谁去不是欺负人?这他娘的不是欺不欺负老子的事,仗总要有人去打,老子是军人,你他娘的也是军人,军人干什么不知道吗?都给老子闭嘴,滚回去收拾东西!”


杜见锋骂走了人,自己却有些坐立不安,原地转了两圈,拿了车钥匙出了门。


他把车开到方家的那条巷口,拿不准能不能碰上方孟韦,打开车窗抽烟斗。


旁边开过一辆军用吉普,片刻便又倒了回来,停在杜见锋车子后面。


车上下来一个人,杜见锋对他有一点印象,第四兵团的胡安强。


胡安强走过来,敲了敲杜见锋的车门:“杜师长,在这等方副局长呢?”


杜见锋本来不想理他,见他提了方孟韦,转头问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
胡安强笑了一下,也点了一根烟:“我叫胡安强。”


杜见锋说:“我知道。”


“那杜师长知道我哥哥叫胡安伟吗?”


杜见锋对于胡安伟还真有点印象,油滑的军需官,后来还被小孩儿打过。


“我哥阵亡了。”胡安强吸了一口烟,慢慢吐出来,看着青色的烟雾在面前渐渐散去:“前一阵的事情,杜师长是不是也觉得有点惊讶?我也以为像我哥那样的军人是不会死在战场上的,我从小就比我哥强,后来当了兵,我也是那个优秀的前途无量的,我哥是不成器的混日子的,可是没想到,他死得......这么像个军人。”


杜见锋不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

胡安强继续说:“我哥在北平有个情儿,是个唱小生的戏子,养了几年了,这不大像他的性子,我替他给那个人送过钱,没觉出有什么过人之处,倒觉得我哥对他不错,比其他人强。后来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我去年年初开会的时候遇见了方副局长,那个戏子跟方副局长有五分相像,我问了我哥,他承认得挺痛快,还说了你和方副局长的事情。杜师长倒是不必动怒,我想家兄并不是对方副局长用情至深,而是得不到的,他就总要在心里惦记着,这毛病从小就有。”


杜见锋微微皱了眉,说:“我没动怒,就是不知道胡营长到这儿来干什么?”


胡安强又点了一根烟,猛吸了两口:“好不容易得了空,把我哥的事情跟他那小情儿说了,倒是流了几滴眼泪,算是有情义的了,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你,就想和你说几句话,如果赶得上,替我哥再看一眼方副局长。”


“那你可以走了,你已经跟我说完话了,方副局长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也不知道。”杜见锋放下烟斗。
胡安强问:“杜师长不是在等方副局长?”


杜见锋没说话。


“杜师长怎么不进去找他?”胡安强抱着手臂,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:“看来杜师长也有一位兄弟,若遇不测,他也能替你去看一眼心上人。”


杜见锋知道他刻意讽刺,却也不想同他逞言语之能:“你走吧,胡营长,节哀。”


胡安强愣了一下,真的摔上车门开走了。


杜见锋想了想,终于还是下了车,要到门房去叫门,却正好看见大门开了,方步亭的轿车开了出来,车里的人显然看到了杜见锋,却没什么反应,车子径直开走了。


方孟韦在院子里把父亲送上车,车子刚出去,门房的吴叔就过来说外面有人找他。他快步走到门口,看见杜见锋就站在那里,高大挺拔,像一棵高耸云间的松柏。


他走到他面前,朝他伸出手,一把拉住了他:“走吧,我们到家了。”


他们手拉着手走进了方宅,方孟韦煞有介事地给他介绍这介绍那,杜见锋跟着看了一会儿才说:“小孩儿,我又要走了。”


方孟韦摸着镜框的手顿了一下:“我知道,去石家庄。”


他转过身,拉着杜见锋上楼:“我也要走了,去香港读书,香港大学。”


杜见锋问:“咱爹送你去的?”


“是,爹说了,如果打完仗你再来找我或者我再来找你,他就眼不见为净了。”方孟韦笑了笑:“杜见锋,你有完整的家了,我厉害吧。”


杜见锋紧紧的抱住了他。


方孟韦的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,书桌椅子,书架,床铺。


杜见锋躺在方孟韦的床上,头枕着方孟韦的大腿,半眯着眼睛,方孟韦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。


“你还记得胡安伟吗?”杜见锋突然说。


方孟韦想了一下,摇摇头。


“那年在重庆,有个醉鬼在招待所的走廊里拦着你,他就是胡安伟。”


“哦,他怎么了?”


“他是第四兵团胡安强的哥哥,刚才遇到胡安强,他说胡安伟阵亡了,他们兄弟感情不错。”


方孟韦声音里带了一丝肃然:“抛开品行,他当了这么久的军人,骨子里自然有血性,战死沙场何尝不是一种归宿。”


杜见锋不说话。


方孟韦弯身把他的头抱在怀里:“杜见锋,你只要记得一件事,我是你的家,方孟韦是你的家。”


杜见锋反抱住他,抱得死紧,头埋在他的胸膛上,织物遮住了他的表情,方孟韦看着他耳后的白发,眼里的两包泪转了又转,咬着牙忍住了。


等到两个人的情绪都平复了,方孟韦找了睡衣给杜见锋换上,像模像样地安排他洗漱,然后铺好床跟他招手。


杜见锋是心虚的,方步亭早晚会回来,他一想到这个,心理压力就很大。


方孟韦早早就拉了他躺下,像过家家似的,没多长时间,两个人居然搂抱着睡着了。


一夜两个人都做了乱糟糟的梦,天边刚刚有点亮光,杜见锋就起身准备换衣服,方孟韦翻身摸到了他的衣角,揪住不放。


杜见锋凑过去亲了亲他。


方孟韦就势搂住他的脖子,喃喃着:“杜叔叔,杜叔叔不要走......”


杜见锋平日里听着都是诱惑,今早却是心酸,狠狠心要挣他的手,没想到方孟韦下了死力,反而将他扭到床上,骑上了他的腰。


小孩儿蓬乱着头发,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,人前那些疏离冷淡全不见了,专心致志地解睡衣扣子,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,俯下身子去亲杜见锋的下巴,臀部就会挤压到男人发硬的胯部。


杜见锋深吸了一口气,还是没忍住,叼上方孟韦的嘴唇,翻身压住了他。


等他再次穿好衣服,方孟韦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,他想摸摸他的脸,又怕吵醒他,只用指关节轻轻碰了碰。
院子里,方步亭的车停得端正,杜见锋知道方步亭昨晚回来了,却没有赶人,显然是默许了,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里,朝着这栋房子鞠了一躬。


方步亭站在书房的窗口,看到杜见锋的背影出了大门,一把拉上了窗帘。


方孟韦是深秋的时候离开北平去往香港的,从北平转道上海坐船过去,他走的时候,方步亭、方孟敖还有程小云来送,几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,叮嘱了几句便都沉默下来,方孟韦帮着崔婶他们把东西都搬好,然后对着他的家人们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:“我走了。”


他上了车,从窗子里看方步亭和方孟敖肩并肩站在一起,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多了,程小云也搬进来照顾方步亭,家里倒也不冷清,方孟韦觉得很放心。


他朝父亲和大哥挥挥手,他们两个同一时间跟他挥挥手,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在他们身上,闪闪发光。


方孟韦剥了一个橘子,分给崔婶他们,自己拿了一瓣放在嘴里。


真好,是甜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上海到香港的船是夜间起航的,方孟韦上了船,折腾了一会儿,睡不着觉,便到甲板上吹风,海风湿润温柔,伴着的是不知哪里来的歌声,仿佛是鲛人的呼唤:

 

我要......你在我身旁......我要......你为我梳妆......这夜的风儿吹......吹得心痒痒......我的情郎......我在他乡......望着月亮......
都怪这夜色......撩人的疯狂......都怪这吉他......弹得太凄凉......我要唱着歌......默默把你想......我的情郎......你在何方......眼看天亮......
都怪这夜色......撩人的疯狂......都怪这吉他......弹得太凄凉......哦我要唱着歌......默默把你想......我的情郎......你在何方......眼看天亮......

 

方孟韦浅浅地跟着哼唱,一路哼到了香港,只是后来,词被某个人改了:

 

我要,我在你身旁......我要,我为你铺床......这夜的风儿吹......吹得心痒痒......我的情郎......我在路上......望着月亮......
都怪这夜色......撩人的疯狂......都怪这歌声......唱得心荡漾......我要唱着歌......默默把你想......我的情郎......门铃叮当......你我向望......

都怪这夜色......撩人的疯狂......都怪这歌声......唱得心荡漾......我吻着你的额......弥漫着芬芳......我的情郎......我到家乡......你的心房......

 

方孟韦举着一只冰棒,看着高大的男人整理学校的花圃,香港天气闷热,男人还不太适应,挥汗如雨。


他哼着这首歌,舔了舔冰棒。


男人被他哼得跟着瞎唱:“我要......把你脱光光......我要......把你抱上床......唔!”


方孟韦把冰棒塞进男人嘴里,瞪着眼睛说:“闭嘴,杜见锋。”

 


END

 

谢谢大家花时间看这篇没什么情节的小品文,谢谢,十分感谢,鞠躬。

 

有GN好奇为什么叫触碰则死,是借鉴了《洛丽塔》里的一句话:Don't touch me,I'll die if you touch me.

 

评论(380)

热度(1187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